《红楼梦》专题系列（3）——到底是《西厢记》还是《会真记》
《红楼梦》专题系列（3）——到底是《西厢记》还是《会真记》
《红楼梦》里多次提到过《西厢记》，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贾宝玉和林黛玉在大观园里共读西厢这一幕。
这一回说宝玉的书童茗烟为了逗宝玉开心，便去书坊里买了许多古今小说。随后，小说接着写道：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便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头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
后来黛玉来了，问宝玉看的是什么书。宝玉拗不过，只好将书递与黛玉。于是，“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
事实上，当全部看完这一回之后，读者就会发现虽然这一回的回目叫做“《西厢记》妙词通戏语”，可正文里却通篇都没有明确写出宝玉和黛玉共读的是戏曲剧本《西厢记》，反而明明白白地写着宝玉拿到大观园里的是小说《会真记》。不过，《红楼梦》里引用的“落红成阵”以及出自宝玉和黛玉之口的“多愁多病身”、“倾城倾国貌”、“银样蜡头枪”等等这些词句显然又都是戏曲语言，这似乎再次表明二人所读的确实是戏曲《西厢记》。
这就是说，在《红楼梦》第二十三回里实际上是出现了宝黛二人所读之书究竟是小说《会真记》还是剧本《西厢记》这样的混乱。然而，稍微对这两部作品有所了解的人，一般是不会把它们混为一谈的。被后世尊为文学大师的曹雪芹居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可能也有人会不以为然，认为戏曲《西厢记》本就是根据小说《会真记》改编而来的，里面的人物名字也都一样，所以《红楼梦》里写贾宝玉拿的是《会真记》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真的没有问题吗？让我们来看一看从小说《会真记》到戏曲《西厢记》的演变过程。
《会真记》的作者是唐代著名文学家元稹。小说的大意是：
准备赴长安赶考的张生游学到了蒲州，在此遇到了一位中年寡妇和她十七岁的女儿崔莺莺。张生被莺莺的美貌气质打动，便向其表达了爱慕之情，并通过莺莺的侍女红娘向莺莺传递情诗。但这些都被崔莺莺严词拒绝了。
正当张生倍感失落的时候，崔莺莺却突然有一天半夜来访，两人曲意缠绵、如胶似漆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崔莺莺飘然而去，而这一去却是十多天没有消息。张生只好写诗浇愁，并将一篇尚未完成的诗稿通过红娘送给了莺莺。
自此，张生和莺莺便生活在了一起。经过几个月的接触，张生发现崔莺莺虽然文才技艺超群，但表面上却装作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虽然言谈敏捷雄辩，但却很少与人应酬；虽然对张生情意深厚，却又从不表达。这种若即若离之态，更令张生感到魂不守舍。
不久科举考试的日子到了。在两人离别之前，崔莺莺唯一一次为张生弹了一首曲子。但曲子只弹了几节，她便突然停止了演奏，扔下琴，泪流满面地急步回到了母亲的住处，再也没有出来。
考后，留在长安的张生给崔莺莺写了一封信，不久便收到了莺莺的回信。后来，张生的好友元稹问张生的想法，张生则回答说：“大凡天之‘尤物’，不祸害她自己，就一定会祸害别人。……我自己的德行难以胜过崔莺莺这样的‘尤物’，所以我只能克服自己的感情，跟她断绝关系。”
元稹的这篇《会真记》一经问世，在当时的文坛上立刻引起了很大轰动。许多人认为小说中的故事应该就是元稹年轻时的一段真实经历，而其中的主人公张生便是元稹本人。对此议论，元稹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认可，自始至终保持沉默。
后人针对崔莺莺的身世有很多考证。考虑到当时唐代士大夫们纷纷高攀名门的社会风气以及他们对张生最终放弃崔莺莺的认同，并从崔莺莺高雅矜持，文学与音乐才华极高的特点看，大多数学者认为她很可能是一位以艺事人的歌伎。
从《会真记》可以看出，张生与崔莺莺两人应该是十分相爱的。但崔莺莺的内心却始终有一种想得到却更怕失去的若即若离的复杂情感。而张生最终选择放弃实际上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忍情，因为他根本无法冲破当时唐代士大夫攀附名门、不娶“贱”女的社会风气，只能发出“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这种无奈的呐喊。
最早对《会真记》进行戏曲改造的是金代的一位董解元，他在《会真记》的基础上创作了一种以第三人称叙事的说唱文学——《西厢记诸官调》，并对《会真记》中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进行了颠覆性的改造，矛盾冲突的性质也从不能摆脱世俗偏见的忍情，衍变为了争取婚恋自由的青年男女同封建家长之间的斗争。
后来，元代戏剧家王实甫又在《西厢记诸官调》的基础上，把崔张二人的故事改为了北曲《西厢记》，但思想内容和人物形象都基本上沿用了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官调》。
可见，《西厢记》虽然改编于《会真记》，但两者除了主要人物的姓名相同之外，其他无论是立意思想，还是故事情节，甚至里面人物的形象性格等等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因而《西厢记》与《会真记》实际上已是完全不同的两部作品，改编后的《西厢记》俨然已成为一部独立的戏曲剧本。
由此可知，《红楼梦》里之所以会出现连普通人都不会犯的把这两部作品混为一谈这样的错误，我认为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此乃曹雪芹故意而为，其目的就是让当时的读者通过这一错误而很快联想到《西厢记》虽然改编于《会真记》，但又完全不同于《会真记》这一事实，并能进一步领会到他的这部《红楼梦》虽然也是改编于《石头记》，但又完全不同于《石头记》，乃是一部无论在创作思路上，还是在故事情节上，甚至在一些人物的形象性格上都已脱离了原著的改编作品。所以各位千万不要认为《红楼梦》就是《石头记》。
